关声

你要快乐啊,你就会得到你那朵红蔷薇的。
对网络女爹:管好你自己

【清北】一九三八年情书一则

 @北筱  及@清鸑YUE 点,共三千字。

祝七夕快乐。

书信体相关:致清华先生的生辰贺信 

西南联大相关:西南风 、少年游 


  

  

清之: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近日形势严峻,行程愈加紧凑。天未甚亮便起,草草盥洗,一日行八十里,至于熬夜通宵,更是家常便饭。每日在不能下咽之状况下吞糟糠干饭两碗,腌菜也不想配,留着叫师生们多下几口饭。此时尤为自己形容尚小而烦扰。明明年已不惑,事务都打理得妥当,又不全靠餐饭维生。奈何一张脸生得稚嫩,个子又不长,总被教员当小孩看护。


昨日与郑天挺先生在碧色寨匆匆案呈一片,下午五点从碧色寨乘车到蒙自,住周公馆,与王明之和杨石先两位先生见面交谈。筹备蒙自分校的事大体就绪。现以洋行作为学生宿舍,预备容400人,军用双层床。教室预备26间,将将够用。教员宿舍没有地方可选,暂时设在海关,只能是两人一间了。厕所分设两处,共二十位,一处打算借用蒙自中学的空地。另外,木器已分别招商在做了,教师椅每个3.5元,铺板每付2.05元,书桌每个3.9元,椅子每个2元,双层床每个9元。都承诺说一个月可以交齐,半个月先交一半,大概在四月二、三号左右,如学生4月1日启程来蒙自,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王明之和杨石先两先生带来的钱早已经用完了,大部分是交了木器的订金,并且还借了200元了。带来之钱还了欠款后只剩200元,恐怕也不够用了。幸好哥胪寺洋行那边,合同约定是明年4月1日付款,所以这边可以挪用房租,一时应该不成问题。拟请再拨付国币6000元,其中厕所1000,三层修理1000,木器约4000,陆续有商店拨交蒙自,商店字号听说已由王杨先生呈交,请让蒋梦麟、梅贻琦二先生派人接洽。


现保安队驻东门学校附近,只是枪械装备不够好,学校最好能自设校警若干,此事看来是很有必要,就是枪械成问题,可否叫蒋先生与省府商量一下。校址打算等写信后,前往查看实际情况,稍后汇报。教员如果要来,可以在三月二十以后。


即问近好,附颂清安。


                               燕一北 郑天挺手上 

                               3月18日晨

 

上一页读毕呈送蒋先生,后两页请你自留。

 

 

清:


你寄出的照片已收到。我看了很高兴,又不高兴。高兴是北平尚且安稳,学校弦歌不辍,即便现世光景,清华园里荷花依旧灿灿。不高兴是良辰美景竟不见人影,为何不让燕儿给你拍张照寄来?

 

离京一旬有余,红楼飞雪穿梭于我梦境,铁马冰河炮声隆隆也常将我惊醒,可偏偏人都不入梦来。直到昨晚才梦见去年秋,你我二人忙里偷闲与司徒燕在燕大游荡。夕阳淹没湖面,成群飞鸟从湖心升起,振翼越一线长桥。阳光如同气泡,从骨缝里源源不断地涌,被一线飞鸟拉长延展,从身体里抽离出。夜色降临,花色隐去,四周灯火明亮起来,从钟亭俯看,脚下一泓宝石之湖。塔是水际灿烂的红树。我稍一侧脸,就看到了你,只穿一件素色袍子,但眉眼间有一种特异的光彩,我看了心里就觉得不可名状的欢喜。你将西式礼服穿戴整齐的时候当然是好看,但那好看是寻常的,人人都认得的。素服时的清之,有我独到的领略。

 

今天夜间到碧色寨,刚歇下,裴先生的公子便来敲我的门,脸颊通红,言语嚅嗫。问好久才知道他是在碧色寨西门看见梦中人。他形容说,那人是名副其实的颜如玉,穿一件既素淡又高雅的旗袍,使人不得不注目,却又不敢正视,仿佛害怕世俗的目光会亵渎了圣洁的美一样。于是回到院子就偷偷地避开裴先生来找我,知我书法漂亮,想托我誊抄一封英文信寄去。我一瞧,信中还用了从钱锺书先生那里学到的句法,说是一见倾心,想约一见,但是又怕口齿不够伶俐、说话词不达意,只好以笔代舌,希望能得回音。“在你不过费神片刻,在我却是受惠一生了。”十七岁这文笔,倒是像模像样的可爱。我边誊边想起你,不禁微笑。

 

清之,我所目见的情书有千百封,所经手的不说上百也有几十。只你那一封最是笔力熏灼言辞干瘪,逗人发笑。哪有情书还要称燕先生的?换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来,早嫌你不解风情!只有我是这般心软又好偏袒。听好,不许再一板一眼叫我先生,否则我要从字典中查出世界上最肉麻的称呼来膈应你。

 

我先前偶一想到爱,总立刻自己惭愧,觉得儿女情长不合时宜,次次默然压住。自沈阳之变,我国家之权威逐渐南移,唯以文化力量,与日本争持于平津,你我实为其中坚。混乱时局下,恐怖谣言自四面八方而来,如同野火流窜,难辨真伪,扰人心焦。如若天津失守,北平告急,他们必将置我校园于炮火之下,置我学子于压迫之下,将要从精神上摧垮我学子,摧垮我民族。现下我在云南奔波,脑子里却依然绷着北平的弦。我可老可死,可伤可灭,似人而非人,魂与北大同在。因此一想到私人的爱,便立刻觉得自己卑劣至极。我畏惧受伤和死亡,渴求国泰民安文脉赓续,可胸中的某一小角落却也隐隐期待与你在两地彼此思念,在隆隆炮声中急切的给你书封短小却藏有深切爱意的信件。也渴望与你围同一条旧围巾,炮火连天中挤在一处相互取暖,困了就靠在彼此的肩头睡觉。我希望我们可以坐在一条战壕两侧,用脏手指翻阅一本破烂诗集。我会小声地念给你听:“最白的鸽子飞走了:我有权利爱你!”然后我们会觉得爱是多美的事。

 

我深深地渴望和你说话,要写一页两页五页十页二十页的长信给你,对你述说,因为我必须做这些,非如此不可,我如此渴望着那样对你述说,不再能是他人。然而,把我的信寄出去,把我的绝对、美好及德行给予现实中的你,却是使我惭愧、后悔、受伤害。想念你,这三个字已没办法那么单纯地说出口,更不知该如何去描述想念你的状态。唉,只能小小声地在心底偷偷问自己,我们为什么不能当普通人,当自由之身。或许是宿命。不管爱得多狂烈,不管曾共享多少时刻平静宁和的接近,事情本质如此。每次任由自己贪婪的需要你,任由自己享受你所供应而正能满足我所需的爱,就觉得自己像自杀飞机,高速俯冲的快感后是爆破的灰飞烟灭。我为这联想心碎。大约世界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心灵的脆弱性。清之,我不尽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我想,有一件事是肯定的,虽然不知道我还有那本事没有:我舍不得叫你、叫我们的师生,淹没在血雨里,跋涉在沙漠里,我想要你们有一小块坚实的地可以踏着,有远处一小方绿洲可以眺望着,不要让我们在现实里再飘荡,在精神里再奔逃。

 

清之,你可还记得一九三一年中你逞英雄,偷偷混到游行队伍最前头,被政府官兵误伤,头上挨了一棍,左小腿中弹,我背你去就医。你唤我北哥,满眼愤懑不甘,字句像枪子儿一样狠狠镚出来。你让我告诉你,我们现在该跑哪儿,我们现在能跑哪儿,难道华夏之大,竟容不下一张安静书桌?难道天下之大,竟没有我们一处容身之所?那时我站在轰隆隆开过大路的兵车旁,身边是被炮弹焚毁的枯木,久不言语。现在我便答复你:火不会灭。不管身在何方,只要我们还一息尚存,这火就不会灭。我们将籍此火得度茫茫黑夜。

 

                                        北 3月17日夜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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