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声

除了少数对话外，全是考据现背，童叟无欺纯糖。

 

 

南欧人似乎总会给你带来一种错觉。

 

里卡多边压腿边思考这个问题。他发誓他没有代入任何一个具体的人。毕竟他自己就是生长在巴西的南欧裔。是的，他只是在宽泛地思考这一种族差异，绝对没有在想任何人。

 

一方面感谢地中海温热气候的哺育，一方面受浪漫多情的邻居影响，南欧人拥有典型的阳光般的性格，热情、浪漫、乐观。这种热情并非一夜风流的放荡撩人，不是三分钟就互称知己的混熟哥俩好，而是意大利式的奔放和法兰西式的浪漫的混合，热情中透着内敛，狂野中蕴着温柔；这种热情正如同里斯本艳阳普照的街头，老街区里电车叮叮穿行而过，空气里升腾着忧郁而迷人的法多歌手的吟唱，抱着球的年轻男孩一边擦汗一边敲打自动售卖机。

 

南欧的孩子天然就是那样。他们有着甜蜜的笑容，明亮的眼神和时不时的小脾气，爱玩爱闹，总好耍酷，对熟人却一片温柔；爱穿凸显好身材的紧身长裤和漂亮长大衣，戴名牌围巾，喷精挑细选的香水，连反戴球帽的角度都要刚刚好；他们甚至会时时刻刻在意自己的头发是否一丝不苟。

 

比如刚进曼联的小小罗，路还没有记全，就死活要挑更衣室门边挨着穿衣镜的柜子。后来，他的精致属性在整个更衣室暴露无遗——克里斯甚至会全身赤果地站在镜子前，以手梳发，对镜放电，大发“哇噢，我真是太漂亮啦”一类的深沉感慨。而他的队友们就会调戏这个自恋的小孩：“噢，随便吧，但是梅西是比你更好的球员。”——那么克里斯会作何回应呢？里卡多一边问费迪南德，一边忍不住笑得露出一半牙齿——克里斯会耸耸肩，然后继续露出笑容，总是泛着薄红的颧骨扬得高高的：“可能吧，但是梅西可没长我这个样子。”于是整个更衣室笑成一团，大家纷纷上来对着克里斯视如珍宝的头发大揉特揉，故意惹得他大叫，像是逗弄一只小刺猬伸懒腰露出的柔软肚皮。

 

穆里尼奥示意大家休息。心里装着事的里卡多落在了训练的队尾。他有些烦躁地拿手指拢了一把额发，垂着眼慢慢向前走。余光里，克里斯被佩佩一脸揶揄地推了一把，又转头去和马塞洛打趣，一双蜜糖般的深色眼睛笑得弯起来。接着，克里斯了放慢脚步，站定下来等着队尾的他。

 

“卡卡，快点过来。”他小声地说，用葡语。为了让所有人融入环境，穆里尼奥不让葡语帮在训练时讲母语。但克里斯总是忍不住飙出一两句来。

 

是的，南欧人里有许多漂亮家伙，他们也喜爱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漂亮事物。他们连语言都很靓丽。大多罗曼语将每个词的重音放在倒数第二个音节上，并以联诵抛却声门塞音、闭塞辅音等影响整体美感的磕绊，使得罗曼语语调活泼流畅，语速飞快。里卡多的母语也是葡语，但巴葡的口型更大，发音相对清晰；欧葡口型较小，吞音较多，与邻居家的西语相比，反而更像意语。南欧人喜欢用他们醇厚的嗓音以一连缀的饱满元音将对话者包裹住，他叫你名字的声音使你感觉自己在他眼里无比重要，而他正用自己的全身心关注着你的一言一语。他离爱上你似乎只有一步之遥。或者，其实是反之。

 

里卡多有些心烦意乱，只装作耳背没听到，抬手抓了把后脑的头发，闷头抬脚照样走，故意不去搭理他那望眼欲穿的朋友。然而，与克里斯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瞥见对方那一眨也不眨的双眼——精怪顽皮又快活，像是喜好恶作剧的坏学生又想到了一个逗弄班花的绝妙诡计。

 

里卡多脑子里警铃大作。他顿了顿，转过身去，做了一个无奈地摊开手的手势：“什么事？”克里斯正侧过头偷笑，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不知是在想什么。见里卡多回身，他立马扭过头来，眼里还带着没来得及收拾好的灿烂笑意。

 

“你在想什么呢？”克里斯问。

 

里卡多和许多南欧帅哥踢过球。他在AC米兰的队友，罗马人内斯塔，是个典型的地中海式古典美男——轮廓饱满，线条优美，庄重的鹅蛋脸，五官骨相不失棱角的同时又有骨高肉满的艳丽感，给人以一种宝相庄严的古典美。与一般南欧帅哥的古典美不同，克里斯的面相饱和度并不高，脸型锋芒毕露，轮廓十分鲜明，显得俊朗而霸道。好在厚薄适宜、总是过于水润的嘴唇稍稍中和了这份锋锐。他的眉毛高挺，眉弓上扬，充满男性力量。眼睛更是极具攻击性，仿佛整张面庞都为了表达那双眼睛里想要传达的锋利野气而服务。大家都知道，当那双眼睛说“我会赢”，那么，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此球必进。

 

里卡多给自己刚才的迷思添上一个总结：是的，南欧人的热情会带给你错觉，但是他们的眼睛才最有欺骗性。

 

克里斯收敛了所有笑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你怎么突然就不搭理我了？刚才拉伸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该死，为什么会有人既有这么强的侵略感，同时却又像被雨淋湿的小狗？里卡多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接着又是一步。出乎他意料的是，克里斯立刻步步紧逼，他们的鞋尖几乎踩在一处。克里斯又穿了那双粉色球鞋，配上白色及踝短袜真的很雷。下次买衣服一定要让他买一双好看点儿的。

 

里卡多被自己联想的“下次”吓到了。他的胳膊开始脱离躯体控制地胡乱摆动，嘴巴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将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词语随机排列：“哪有……只是脚踝稍微有点不舒服，跟你没关系。”

 

话甫一出口，盯着他的眼神变得更加锋利了。那双在阳光下泛出浅绿的榛色眼睛依然没有眨一下——人可以一分钟不眨眼吗？

 

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的眼睛是榛子色的。南欧人的睫毛那样浓密，但眼神又那样直白，当他喜爱或厌恶某人时，你都能从那双感情如此强烈的、亮晶晶的眼睛里一览无余。这样的眼神会将和他对视的任何人引入怀疑，甚至产生这双眼睛的主人深爱着你的误会。

 

克里斯又上前了小半步，将两个人的距离缩小到里卡多内心警报连连的程度。他不得不有些踉跄地继续后撤，顾不得他的队友正在周围挤眉弄眼地起哄，也顾不得穆里尼奥在身边递来的“好好训练”瞪视。

 

天啊，克里斯是怎么回事！里卡多在心里拼命呼喊上帝，一边观察揣摩着葡萄牙人的表情，一边疯狂找补表示自己绝非旧伤复发，试图将话题引到下周的比赛上去。

 

这实在不能怪里卡多。和大部分巴西人相比，他已经比一般人更懂得如何和南欧人打交道，甚至是和一群无时无刻无差别散发魅力的俊美男人撩个来回不落下风。初到米兰的里卡多还是个一戳就脸红一蹦三尺高的小白兔，被队友认成来找工作的大学生；在一群花心欧洲帅哥之间混迹数年，也变成了可以你来我往拍人屁股的更衣室球霸，按道理说早该对南欧人的热情磨炼出了十足厚脸皮。但米兰人没有与队友四目相对的传统。里卡多在这方面依然是个绝对的普通人，一个从未和南欧佬这么专注地四目相对的，普通巴西人。

 

况且，皇马七号和八号简直是熟到不能再熟，以至于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克里斯的所有魅力之处。葡萄牙人吸收了太阳的每一寸光线，他很漂亮，且自知其美。他尤其擅长将自己的每一处当成武器，精心关照和打磨，然后轻薄恣意地在球场上、在夜店里、在领奖台上抛洒着上帝的馈赠。他足以赢得他想要的每一个人的心。谁会躲在曼联训练中心的门后学喵喵叫来和接待员撒娇开玩笑呢？谁会在穿衣镜前欣赏自己的美貌后被队友们亲昵地调笑并揉揉头发呢？谁会在情人节用kiss手势来庆祝他们共同的进球却没有任何人觉得奇怪呢？谁会自然而然地在上场前摘下钻石耳钉塞进他的手心里呢？因为那是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曾经的小小罗，现在的C罗，所以没有人觉得奇怪。可能会有队友嘲笑他的口音，有队友嫌弃他花哨的脚下功夫，有队友讨厌他的直言不讳，但没有队友会怀疑他的真诚，没有队友会质疑他的热情，更没有人会冲着他喊：“你应该离我们的上帝之子远一些！”，因为那是克里斯蒂亚诺，他是来自鲜花盛开的马德拉小岛上的葡萄牙男孩，他理所应当，他本该如此。

 

连退数米的里卡多终于语塞词穷，只好有些无奈地小声祈求道：“好啦，克里斯，停下来。那边有摄像头在拍呢。”

 

对他步步紧逼的人终于良心发现，大发慈悲地在原地站定，头微微低着。里卡多有些紧张地偏头去看，发现这小子正绷出一个没憋住的笑容。

 

“Cuzao.（小混蛋）”他抱起胳膊，愤愤地骂了一句。

 

克里斯挑眉看了看镜头，没有说话，笑容很欠揍，但眼睛依然是亮晶晶的，眉眼弯弯地盯着草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去米兰前，就有许多人半开玩笑式地警告里卡多不要真心爱上南欧人。甚至AC米兰男模们自己也同意这一点。不过，需要补充的是，睡过半个意大利的因扎吉郑重声明，这并不是因为南欧人都是感情骗子，而是他们总会让你感受到比他们实际更多的爱意。他们生来如此，“这是南欧男人的天赋技能”。

 

无论如何，大家对这类话题乐此不疲。甚至有一次，皇马队也在更衣室聊起。刚以夜会某超模的绯闻洗刷小报头条的克里斯笑着参与进来，大方地承认因扎吉这一观点的真实性。“这种事在葡萄牙和西班牙也经常发生，只是比起意大利和法国少很多。事实上，他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没有那么喜欢你罢了，对不对？”克里斯用双臂比划出一个硕大的爱心，歪头挤了挤眼，所有人都笑了起来。里卡多只好跟着一起笑。

 

克里斯从没出过柜，他什么也没说过。他能和女孩们约会上床，也能和通讯录友人相处良好。和他传绯闻的女性一年能有两位数，个个都光鲜亮丽、年轻漂亮；但他也曾经在采访中说出“我不在意性别”这样大胆的发言，明示对LGBT的态度。但无论如何，克里斯从没出过柜。尽管，面对球场上低俗下贱的取向攻击他甚至敢于以一句坦诚到可爱的“那又怎样，我又高又帅又有钱”响亮回应，但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显然不是Gay。

 

里卡多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没话找话地问：“你怎么又穿这双粉色的球鞋？”

 

克里斯低头看了好几遍：“可是你上次说挺好看的呀？”——他突然往里卡多身边蹭了蹭，捏了捏皇马八号后颈柔软的栗发。后者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去瞄摄像头，发现摄影师正在拍穆里尼奥才松了一口气——“走了，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下次你再帮我选双好看的。”

 

里卡多半推半就地向那边走去。他突然意识到，克里斯总是偏爱自己的后颈和头发。南欧人都喜欢这么做吗？或许，他的意大利队友们也非常喜欢肢体接触。但是这个葡萄牙男孩似乎有点太喜欢了。在马塞洛揶揄地提起他们在赛场上的拥抱有多“缠绵”之后，里卡多一度十分懊恼——懊恼于克里斯的热情，更懊恼于自己之前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是的，大家在赛场上都经常抱来抱去，激吻都有。但克里斯有点太甜蜜了，伙计。”马塞洛指出，“好像世界上只有你们两个人在亲亲抱抱举高高，但是他又每次都记得护住你的脖颈，跳到你身上都要自己核心发力生怕把你压坏。”

 

里卡多去看了回放——他当然忍不住想看——高清镜头对着他们的脸巨细靡遗地记录一切，包括克里斯闪闪发光的眼神。在此之前，里卡多也多次留意过克里斯看别人的眼神。根据他的观察，克里斯似乎并不总是那样情感充沛地盯着他的朋友们瞧——即使对南欧人来说，这也实在太超过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旁观时他并不是克里斯对面的那个人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许真相就是那样，“他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没有那么喜欢你”的南欧人小把戏而已。

 

但是——上帝，请原谅我可耻的攀比心吧——里卡多又忍不住想，可能我还是有几分特别的。比如当克里斯被铲倒在地，会躺在地上气呼呼地喊“卡卡”，要里卡多跑过来伸手把他拉起来；比如克里斯连恶作剧往他头上倒水也只舍得倒一瓶盖，甩一甩头发就全没有了，只剩下南欧人多情的眼神还似有若无地黏在后颈，和冰桶挑战时兜头盖脸浇拉莫斯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比如同一年里，十八岁的他做颈椎手术，十五岁的他做心脏手术，两人都得以幸运地重返绿茵场，是否冥冥之中也蕴藏着几分天注定的缘分？

 

“你比他大快三岁呢，卡卡。”上次和舍瓦通电话时，乌克兰人这样提醒他，“可别被这个小岛上来的孩子耍得团团转。”那时的里卡多对着电脑沉默不语。屏幕上正在放克里斯之前的采访：

 

“谈到女性的话，你最喜欢哪一点？”

 

“我最喜欢的？唔……笑容，我喜欢她们的笑容。尤其是有漂亮牙齿的，哈哈哈哈——”银幕上的白T恤男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自己笑得无比开怀，眉飞色舞，张扬地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哈哈没有啦，就是笑容，如果有好看的牙齿会更好；我也关注眼睛，会沟通的眼睛很重要……”

 

“……那国籍有没有偏好呢？”

 

“西班牙……还有巴西。”克里斯又一次毫无缘由地爆笑起来，“你会不喜欢巴西人吗？”

 

“……卡卡？卡卡？你还在听吗？”舍瓦的声音满怀忧虑：“你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怎么会。”里卡多笑着否认，结束通话后继续盯着已经播完的视频发呆。

 

你会不喜欢葡萄牙人吗？

 

“卡卡，我们明天训练完一起去你家吃饭吧。”

 

“好啊，”走神的里卡多下意识地应道：“我早点接卢卡回来，在后院里烧烤？”

 

“又是烤肉？”克里斯撅嘴。

 

“怎么啦，不行吗？”里卡多假装胯下脸来。

 

“哪有！”克里斯急迫地蹦起来，从背后将他抱进怀里，“我很好养活的，一小块巴西烤肉就行！”

 

克里斯喜欢肢体接触，喜欢拥抱，喜欢大笑，喜欢在与人四目相对时下意识地舔嘴唇。你甚至分辨不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或许南欧人都是这样，他们知道什么样的动作会显得自己有魅力而富有吸引力。但是，当克里斯抱上来的那一瞬间，里卡多还是觉得这实在是有点儿太近了。近得令人窒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会将这个称得上情场老手的葡萄牙人当作纯真热烈的年轻孩子。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像孩子一样的人而思前想后脸热心跳。他过电一般颤抖了一下，一句话也没有说。

 

克里斯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垂下头，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安抚似地把他的卷发脑袋靠在里卡多的肩膀上。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和运动后的热度隔着运动服渗透进里卡多的四肢，让后者几乎站立不稳。

 

克里斯从背后把头埋在他的肩膀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唉，卡卡。”他轻声叹道。

 

正是这一个瞬间让里卡多觉得，他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他要往前走一步，搞清楚这些南欧人究竟在玩些什么把戏。

 

“那么明晚见。”他拨弄了一下克里斯的头发，温柔地把他的脑袋抬起来，状似不经意地说。

 

“明晚见。”克里斯闷闷地回答他。葡萄牙人对巴西人脑中的百转千回一无所知。

END.

本来想写现背参考文献的，但是实在太多了。想求link来考据原视频、图片或报道可以留言评论。